心靈深處

北港是外婆生命中的最重要的地方，和我們這些只有過年才返鄉回去的孩子不一樣，在那裡她度過了最艱苦也最開心的大半時光。外公離開後，外婆因為身體不再硬朗，大人們放心不下，便接回兩個舅舅家輪替著住。婆媳之間的問題，讓記憶中總是扮演主角的外婆漸漸失去光彩。從一開始總不時囔囔著讓她回去北港-那個心中屬於她自己的地方-到住進台北的安養院後，她開始告訴大家不想回去，就算是過年，她也一樣的堅持，大人們拗不過她，只好任由她這樣任性著。
在外婆住進安養院後，我和弟弟總是一有空就去陪陪她，我們打探外婆喜歡的食物，用少少的零用錢騎著腳踏車帶去給她。有時我一個人去，外婆和安養院的朋友圍聚在一起，我便安靜地在旁替她按按肩膀捏捏腳。外婆的話變得好少好少，也不喜歡到外面去曬曬陽光，好多時候她總會一個人默默地拭淚。我不知道外婆在想著什麼，媽媽也都要我們不要打擾到她。那時候我嘗試各種辦法讓外婆開心，有時候買外婆喜歡的食物，有時候告訴外婆在學校發生的笑話。我把自己喜歡的東西送給外婆，雖然我不知道外婆是不是真的喜歡。回去北港過年的時候，我用相機拍了外婆家的各個角落，洗好後帶回台北給外婆，讓她知道家裡的東西都沒有改變，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，也問外婆可不可以再跟我們一起回去過年，外婆只是看著照片微笑，什麼都沒有說。隔年，外婆向舅舅開口說想回北港過年，那時候我真的好開心，因為沒有外婆的外婆家，總是少了點什麼。初二，爸爸載著我們回外婆家，我一下車立刻飛奔到外婆房間，大聲的告訴外婆我回來了，外婆好像很開心，坐在床邊的我牽著外婆的雙手不停傻笑。
然而，那年開始，進入指考倒數的的我飽受模擬考摧殘的生活，便不再像以往頻繁地去陪伴外婆，也是那一次的過年，成了外婆這一生最後的過年。當時，我不斷責備自己的愚昧，總以為外婆可以等著我長大，等我開心告訴她我上大學了，等我終於能夠靠自己的能力照顧她。直到現在，有時候我仍會忘記外婆已經離開我們，以為只是因為現在正忙著而沒有時間去陪她講講話，替她按按肩膀。
外婆離開後的第一個過年，舅舅阿姨們都留在台北，只有我們回去在外婆隔壁庄的奶奶家圍爐。初二一早，媽媽向隔壁的的親戚借了一台老舊的機車，想要憑著記憶中的地圖繞回去外婆家看一看。媽媽記憶中的地圖很鮮明，沿途中我們都很開心，媽媽在途中講了好多過往，在我來到這世界之前，這片土地所帶給她的記憶。我想像自己能夠和她一起參與，想像當年的稻田,溪水和外公從村裡偷偷帶回的那塊巧克力。回到外婆家，沒有人，廳堂的大門緊閉，地上全是被風吹落的葉子，總是長滿龍眼的那棵大樹也枯萎了。我們，也變得沉默。媽媽拿起從前外婆常用的竹掃帚，掃著走廊,和那片曾經充滿笑聲的廣場。我們繞過涼亭，看著後院那面外公圍起的矮牆，就這樣看了好久。回去的時候，機車後座的我雙手緊抱住媽媽，忍不住在她的背後滴下幾低淚水，那一天，我知道自己真的離開外婆家了。那個外婆手中拿著竹掃帚，站在廳堂前等我們回來的外婆家。